
我爸妈事先不知道我要去非洲的事情,他们给了我买机票回国的钱,然后我用这笔钱偷偷买了张去非洲的机票。言归正传,首先为什么要去非洲呢?因为很久以前的高中时期,某一天,我和女朋友两人躺在床上,她问我以后想干嘛,我说:我要当老师!我要到最贫穷的地方去看一看!在那里当老师,传授知识,改变贫困地区小孩的命运!我要用自己微薄的力量改变世界!各位客官别笑,我当时真的是这么想的,加上大一在国外过的很混沌,有点lost的感觉,希望非洲之行能让自己back to life…
顺带提一下,我找的那个志愿者组织叫IVHQ,有很多不同国家地区的program。我去的是加纳,每个program的收费都不一样,对的,你没有看错,你想做志愿者得先交钱~

辗转到了加纳首都之后,组织那边安排了个向导来接机,然后把我带去了志愿者集散地,300平米室内面积,单层,外面有个大院子。这个处在郊区的志愿者集散地是属于一个比较富裕的当地人,他是IVHQ加纳区的总负责人,名字好像叫Joshwa?我从小对人名就不是很敏感,老是记不住,但是相貌记得很深刻,他人高马大的,后来才知道他以前踢足球的,有钱之后还长期赞助当地的一个足球队。说到足球,简直是这个国家的国球,孩子可以没有鞋子,但不能没有足球。

当天晚上Joshwa给我们分派了手机(小灵通款)和电话卡,一看手机牌子,都是华为的,当时心中瞬间燃起民族自豪感。之前提到过,我去非洲之前并没有跟父亲母亲大人说,怕他们干涉我,现在既然我已经两脚落在了这红色土壤的大陆上,我也不怕告诉他们了,然后我就给他们打了个电话。通话内容你们可以发挥下想象,我不想花时间描述。总之就是搞定了,他们叮嘱我要保护好自己,别死了,然后几号之前要回家 blablabla…
第二天的早上,我和同期的十几个小伙伴们坐在院子里等待被分配到不同的地点开始做志愿者工作。在正式开始之前,大家互相认识了一下,大多数来自美国和加拿大,只有我一个亚洲人面孔,年龄都是20岁左右。但其中有1个英国的50+的妇女让我印象很深刻,相比我们其他年轻有朝气,决心改变世界的志愿者,她显得很淡定。她就很祥和的坐在一旁看着一群毛头小子慷慨激昂的演讲着自己将如何改变世界,拯救贫穷。她那样子实在是太酷!后来我跟她闲聊的时候发现她没有子女,丈夫一年前癌症去世了,而且她来这做志愿者的周期是3年(其他志愿者都是1个月左右)。
Joshwa根据我们各自不同的诉求把我们分配到了不同的地点…我被分配到在首都阿克拉北部2小时车程的村落,Asitey in Somanya的一个孤儿院,名字叫做Blessed Bright Future Orphanage... 我不知道该如何定义Somanya,因为我觉得它不是城市,至少不是大多数人心目中的城市,它缺少大多数基础设施,举个栗子,没有交通信号灯。它更像是由很多村落组成的一个地区单位。这个地区主要的生产物就是bead,一种非洲独有的石头工艺品。
再来介绍一下孤儿院,这个孤儿院成立于2005年,孤儿年龄段分布在3岁-17岁,至于来历嘛,有些是路边捡的,还有些是父母实在养不起然后送过来的,总之大多数孤儿被弄进来的是奄奄一息的。和我一起被分配到这个孤儿院的是1个加拿大人,Sophia,3个美国人,其中一个叫Christine,其他名字不记得了。
总之就这样开始了为期3周的“志愿者”,其中故事很多,如果真全部写出来的话可能可以写成个短篇小说之类的,所以我决定就挑一些比较特别,比较有意思的或者说让我思考了很久的事情跟大家分享吧
因为我是那些孤儿们见到的第一个现实生活中的中国人,他们都觉的我一定是成龙或者李小龙的兄弟,并且功夫和他们一样厉害。我刚下车就被那些孩子围了起来,他们嘴里呼喊着:Bruce Lee! Jacky Chan!
我在孤儿院的那段时间,每天都有小孩来找我并给我展现他从孤儿院仅有的一台电视上放映的《醉拳》和《猛龙过江》中学到的中国功夫,目的就是证明他是百年难遇的练武奇才,希望我能教他功夫。
有趣的是他们并不知道李小龙已经在很久以前已经去世了。当我告诉他们这个消息的时候,他们对我咆哮道:You are lying! You are a liar!!!

至于我到底是Duang的兄弟呢,还是李小龙的兄弟呢,这个充满争议性的问题几度引起小孩们之间的冲突,一直到我走,这个冲突都还没有化解。
我爸妈从小说我不能吃苦,这次非洲之行,我成功的证明了他们错了,我不是不能吃苦,我只是不能不吃肉。到了孤儿院安顿下来了之后,厨房的阿姨问我们这段时间有什么食物偏好,这个时候,西方资本主义的伪善面具就体现出来了,除了我以外的所有人一致决定不吃肉,只吃菜,什么便宜吃什么,我。。。
所以接下来很长时间我们的食谱是甘薯(Yam)和烤芭蕉(Plantain),我。。。没有肉的另一个原因是这个地区很供电很捉急,没有电的话就没有冰箱,肉类就没有办法被冷藏,再加上这里是热带草原气候,雨季又湿又热,肉类很容易变质。
水没有running water,我们志愿者住的地方门口有一片比较宽阔的活动场地,场地的一个角放着两个大水箱,如下图所示,洗澡是要在晚上自己从那两个水箱里盛水到洗澡的地方,然后往身上浇。顺带说一句,孤儿院所在的地区是很少有电的哟,没有电的话,晚上就没有灯哟:)

我身后那两个黑色的容器就是这个孤儿院所有用水的来源
住宿早上太阳还没出来,我就要去把小孩子们叫起来,督促他们洗澡,送他们去学校。当我打开已经破损的宿舍房门,一只脚迈进屋子的时候,我感觉自己摸黑进了死人堆(这里没用任何修辞手法)。屋里一片漆黑,但是我的鼻子能真切的闻到疾病和绝望的味道。我根本不想把我的另一只脚也迈进去。我把关于这一部分大多数视频和图像资料删除了,因为每次看到这些都会让我身体有点不适。但是,随着太阳慢慢升起,当我走到床边,把孩子们叫醒的时候,他们正开眼睛的第一件事是冲着我笑,露出大白牙的那种笑,佳洁士广告里的那种笑。他们的笑容真的很有感染力,你看到他们笑,你也莫名其妙很想笑,然后宿舍就一下热闹起来。

Charity她是个女孩,很安静害羞的女孩,跟大多数的女孩没有多大区别,除了先天性的腿部骨骼畸形,没办法长时间走路或者站立。当其他孩子围着我们志愿者看我们带来的新奇的手机相机的时候,她只是一个人坐在不远处的板凳上,开心的冲我们笑。我觉得优雅这个词再适合她不过了。她还有个哥哥,Max,比他大2岁。他们的父母不知去向,不知道会不会回来接他们,反正现在他俩相依为命。
每天这些孤儿院的小孩都要去“学校”上学,所谓的学校,是一个离孤儿院15分钟步行路程的,一个用树枝和树叶搭起来的棚子。学校在雨季是停课的,因为一不留神,学校就被一场大雨给冲走了。因为Charity的腿没办法走这么远的路,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腿部骨骼也越来越扭曲,可能以后连站立都很困难,所以她的哥哥Max每天有责任把妹妹背去上学然后放学后再把她背回来。
有一天,在所有孩子都去学校了之后,我到Charity一个人坐在宿舍门口用别人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哭泣,我过去问她怎么没跟她哥哥一起去上学,她也不说话。她不说话我也没办法,总之先得把她弄去学校,我就把她背起来往学校送。她是真的有点沉!走到一半的时候,我把她放下来休息了一会,这个时候她已经没有在哭了,反而看我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笑了出来。然后她告诉我,她哥哥今天老早就跑了,把她一个人扔在宿舍。我听了后假装很生气,并告诉她到时候我会用“功夫”帮她好好教训一下她哥哥,让他再也不敢这样抛弃他妹妹了。Charity笑的更开心了。
在去学校的下半程路上,我一直在试图换位思考这件事情,一个七八岁的男孩,要每天背着30多公斤的妹妹走30多分钟路,而且这份责任推都推不掉。反正我做不到。到了学校,Max看到了我带着Charity来了,他很生气的看着Charity,而Charity则做着鬼脸往我身后躲,当时感觉挺真实挺温馨的,这样才是真正的兄妹关系。放学回家的时候,我没有让Max背Charity回家,而是我背着Charity,Max跟在一旁。

Hope一个男生,15岁,青春期。名字叫Hope, 父母很早就去世了,被叔叔送到孤儿院来。他是个很聪明的娃,所以我也很看好他。有一天我发现他也没去上学,问其原因,他说学校老师不让学生穿拖鞋上学,如果有学生穿着拖鞋出现在学校,老师就会拿棍子抽他,而他可以穿的鞋子只有脚上这双拖鞋。
岂有此理,我马上跟Sophia, Christine他们几个商量了一下准备凑钱给孩子们买鞋子,涉及到公平问题,如果要给Hope买新鞋,那就得给其他说有孩子买新鞋。然后我们去集市上看了下鞋子的价格(廉价的中国东莞货),就算给孤儿院所有小孩都买双新鞋,也只需要200多cedi,60多美金。
这个孤儿院的院长Glory知道了我们准备给孩子们买新鞋的事之后,她很高兴的要过来帮忙,我就大致跟她讲了讲我们的动机。当她听到我说学校老师会因为学生不穿拖鞋而打学生的时候,她很吃惊的告诉我,学校老师是不允许体罚学生,也不会因为学生穿拖鞋而禁止学生上课。当时我就懵了,被一个15岁的小孩耍了。后来我们还是把鞋买了,他们拿到鞋之后都舍不得穿,照样光这些在地上跑,怕把从东莞运来的廉价鞋弄脏。

中间那个戴墨镜的就是Hope
后来我一直反复的在想这个问题,是不是因为像我这样不成熟的志愿者太多了,大量的涌入这些贫困国家,肆意的分发“爱心”,导致这些地区的孩子们觉得我们这些志愿者们就是能给自己买东西的大财主,然后想办法利用我们的“爱心/同情心”去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更为严重的是,像我们这样在消费主义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志愿者肯定会或多或少的影响孩子们世界观和价值观,潜移默化的改变他们,让他们想要的更多,但是他们不像我们,要的更多却又得不到,得不到就会不开心,如此一来他们就失去了他们仅存的最宝贵的东西,快乐,单(wú)纯(zhī)的快乐。再者,长期生活在志愿者给予的“关爱”下,是否会滋长他们好逸恶劳,不劳而获的习惯,反正只要贫困并可爱就能从志愿者那得到想要的东西。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们都该好好反省一下“志愿者”这类活动了。
但是话又说回来,不就是一双几十块钱的鞋嘛,对于一个两三年只穿一双拖鞋或者不穿鞋的孩子来说,我们真的应该这么计较么?志愿者本来就应该本着不求回报的精神去帮助他人。
我斗胆来提一下宗教这个话题。只说我看到的有意思的事情,不涉及个人观点和立场。
先简单的介绍一下概况,加纳是一个宗教属性很强的国家,几乎所有人都有宗教信仰,网上查到的资料上说无宗教信仰的人数只有总人口的6%,基督教徒占69%。我在路边看到的总统竞选标语是:“Follow the God's will”!
在孤儿院的时候,我被问到的最高频的两种问题一是中国功夫,二是宗教信仰。“Do you believe in God?”,如果我回答“No, I do not”,那我就会看到孩子们惊慌失错的表情,然后他们会一秒变传教士给我传教,这里真的要感谢一下Sophia同学帮我解围了好多次。
在这样一个人人点满宗教天赋的国家,教堂礼拜这种活动我当然是跑不掉的。我到孤儿院的第一天下午,我就理所应当的被小孩们邀请去参加周五的教堂礼拜。我当时还想这么穷个地方,还有钱建教堂?事实证明我还是太年轻。这片区域最多的建筑物就是教堂。孩子们的盛情邀请,我当然是不能拒绝的啦,正好以前也有去教堂礼拜的经历,所以我就轻轻松松答应了他们。
我的印象中,教堂礼拜就是去唱唱歌,听听诗,吃吃点心,非常惬意舒服的,但是当地的教堂礼拜的风格就有点不一样。首先是牧师的宣讲方式,台上的牧师讲话几乎是用吼的,台下的人情绪也很激动,有时会不管台上人的讲话大喊AMEN,这个AMEN就是现场气氛的火星,一旦台下有一个人喊了这个AMEN,那么这个时候整个教堂的人就爆炸了,开始此起彼伏的AMEN AMEN AMEN。台下的人都这么嗨了,台上的人那更是要推波助澜,经常一边跳着一边喊话,配合着奇怪的背景音乐。有没有一点熟悉的感觉?night club里好像也是这么玩的?或者演唱会?草莓音乐节?情绪最激动的时候是大家三五成群抱头痛哭。他们说话大多使用当地语言,我听不懂只能跟着他们干嗨(就是不知道他们在嗨什么但是就得跟着嗨),反正就是这么跟着嗨了4个小时,回去的时候衣服已经全被汗湿了,我想那个牧师真是一块当DJ的好料子,想着想着脑海中就响起了“如果我是DJ....” 阿弥陀佛,拿这个开玩笑感觉是要遭报应的。值得一提的是,当我问当地的孩子们他们长大后最想做的职业是什么,他们中的大多数给我的答案就是牧师。
有一天傍晚,我在一个很偏僻的角落抽烟(不希望让小孩吸到二手烟),不巧被一个叫做Frank的小孩看到。他老远看到我抽烟,然后冲过来,认真的让我把烟扔掉,我问他为什么,他告诉我说因为烟对你身体不好,主不希望你伤害你自己的身体。没有什么比小孩子们对宗教的看法更吸引我了。Frank这样一说,瞬间把我的好奇心勾引了出来。我灭了烟,让他找了一些其他的小伙伴过来。我问他们为什么信上帝,有的说:“因为上帝创造了我们”;有的说:“因为上帝在我们睡着的时候保护我们不被恶魔伤害,让我们能明早起来看见太阳”;还有的说:“因为不信上帝死后会下地狱的,你知道地狱是什么样子的吗?在那里你会一直被火烧”。
当时我还问了一个很不好的问题:
“上帝既然如此万能,
那他为什么不让你们富裕起来,
让你们去买很多很多你们想要的东西呢?”
答曰:“这是上帝在眷顾我们,
那些有钱的人死后会下地狱的,
他会让穷人上天堂,
天堂里什么都有,
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
从他们回答问题时真诚而且坚定的眼神中,我知道他们是真信了,我也没有再问他们什么。作为耐心回答问题的奖励,我把iphone给他们玩,当时我手机里面有款赛车游戏是他们眼中的至宝。看着捧着iphone玩的不亦乐乎的他们,我默默在心里嘀咕着:还是让我下地狱吧。
这就是我所看到的当地的宗教和信仰它的小孩们。一直到我走,Frank不停的像我讨价还价希望我把烟戒了,他说他愿意给我做任何事情,只要我答应他不在吸烟了。

这个小孩就是Frank,左边是美国的志愿者Randi
有人在这要发出异议了,说志愿者就是去给那些小孩提供物质条件,让他们能好好学习,改变自己命运的呀~
我只能说,自古救急不就穷,因为穷是个无底洞,是没有办法救的。即便是我有再多的钱财,我也填不满,何况我还是个穷逼呢?
这里有人又要发声了,说志愿者活动本身就不是通过物质去帮助贫困小孩,我虽然没有钱,但我可以付出精力,给那些孩子精神上的帮助,比如叫他们读书写字,教他们文化知识,这些比钱更有用~~那么我就想问了,去干志愿者,一个星期你说你没问题,一个月你觉得也行,但是一年呢?两年呢?要是需要你花毕生精力去做这件事呢?圣母谁都能变,只是持续的时间长短罢了。
对于那些孤儿院的小孩,我真心希望他们不要形成“穷”和“富”的概念,能就这样光着脚,踢着漏气的足球,简单的,按照原有的生活方式活继续活下去。希望他们继续保持天真,露出大白牙放肆的笑。对未来不要有太多的希望,希望对他们来说真的是个危险的东西,会在夜里挠着心脏,而在醒来的时候给他们几个耳光。“志愿者”这个社群前段时间被诟病的很厉害,诟病的原因我也不细说了,明白人从来都明白。
回到最初的问题,
我改变世界了吗?
好像我改变的只是
那些孩子们心目中“李小龙还活着”这一执念吧!
转自知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