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伤悲

　　

　　第一百中学老师杨剑萍

　　那一天，我终生难忘。

　　那天是我和46个孩子一起

　　告别过去我们共同拥有的很长

　　却又很短的一段岁月的日子。

　　还有两天就要高考了，这些往日活泼得像跳跃的浪花一样的孩子们，脸上都掩饰不住惶惑和迷茫，我为自己从此不能再为他们做些什么而感到难过……

　　我很平静地嘱咐他们考试注意事项，尽量像以前任何一次考试之前的复习课，把自己这几天精心准备的凡是能想到的内容用最能引起他们注意的话平静地说出来，可是我却无法忽略，在我走进教室微笑地说完“同学们好，请坐”之后所瞥见的那个平时叽叽喳喳的女生，她坐在角落里望着我，泪眼婆娑。在我讲课的过程中，我尽量不去看她，可我却分明看见她不断地流泪，甚至我能够感受到她泪水的咸涩，这个三年内没有让人发现流过泪的假小子竟然一任泪水横流。前些天，因为我要去开会临时倒课，下午我走进教室上语文课时，她竟然跟我吵着说，她已经习惯了早晨来到学校就上语文课，今天却因为临时换课影响了心情。我说：“就你事儿多！是不是因为我的课都是第一节，方便你在没睡醒的情况下来醒盹？”她气得站起来抗议，说我在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他们，听着其他学生的附和，我只好承认判断错误而伤害了他们，因为我不奢望学生们喜欢我这个上了年岁的老师。

　　我不想让这最后一课成为师生悲壮离别的序幕，不只是因为我要利用这30分钟让学生牢记高考注意事项，还因为后面还有四位老师都准备了更精彩更重要的内容要对他们讲，所以我必须避开那深情的凝望，忘却过去温情脉脉的场面，遏制自己的浮想联翩。

　　30分钟的授课，是三年朝夕相处琐碎时光的浓缩，是荣辱与共、悲欢同在的凝结，是46个鲜活生命用三年青春给予我美好回忆的馈赠，我怎能承受得住？我在泪眼模糊的时候选择了回身在黑板上书写我美好的祝福，伴随着下一位老师的到来，我微笑着告别了这群孩子。课代表追出来问我留什么作业，我摇了摇头，释然地拍拍她的肩膀说：“不留了，不会再留了！”

　　王少农先生在阐释弘一法师临终时所说的“悲欣交集”时，强调不可以把这四个字看俗了，这“悲”是“慈悲”的“悲”，所以弘一法师所写的“悲欣交集”何等欢快！我不能妄自揣测大师的境界，但此时我似乎感觉到了一种幸福快乐，一种无怨无悔地完成一件重大事情后的轻松快意。在漫漫人生中，我们不得不常常面对痛苦的情景，亲人的逝去、朋友的离散、岁月的无情、容颜的枯萎，足以让我们伤心流泪，但是为了眼下和将来必须做的事情、必须兑现的诺言和必须面对的现实，我们无法伤悲。这其中怎能没有克制的无奈，怎能不承受压抑的痛苦？

　　我想起小时候总因看书看到伤心处时流下眼泪而引起母亲恐慌，所以必须竭力控制自己的伤悲；我想起父亲弥留之际痛苦地合上眼睛的情景，我是怎样在亲友们“莫要让老人在儿女的哭声中离世”的叮咛下没有纵情伤悲；我想起为给儿子一份充盈的爱，生活中虽有风风雨雨，但我怎能轻易伤悲……

　　无法伤悲，却让我们把悲伤解读得更美好，把情感渲染得更浓烈，把人生描绘得更灿烂。

　　照片由学校提供

策划：函儒/编辑：冷竹